【青天】第五回：开张
新年假期很快过去，各校学生会必须提前半个月返校，准备各项工作。沈复年唉声叹气地走下自家的轿车，走向高耸的昭彰会大楼。工作工作，真不想工作。一旁的魏兴舟淡淡地出声提醒：“大少爷，您走歪了。”
沈复年“唔”了一声，后又想起些什么，训斥道：“兴舟，我都说过多少回了，别叫我大少爷，在家里要喊我复年哥，在单位要喊我副会长，明白吗？”
“明白了，沈副会。”
一道带笑的女声由远及近地传来：“沈副会，你又在欺负我们兴舟了？”
沈复年转头：“噢，李部长！”再定睛一看，声音小了几分：“于会长。”
于天曼仍是冷冷的表情，她指向沈复年的脚下：“沈副会，路可不能走歪！要明确前进的方向，然后一直走直线，最后才能到达目的地。”
“是，会长。”沈复年强提精神回道。
于天曼这才点一点头，“嗯”了一声。李清缘却不肯放过他，摸摸下巴凑近魏兴舟，话却对着沈复年说：“说起来，沈副会您——怎么一直致力于让兴舟叫你哥啊？明明人家比你大欸。怎么，一个月茹妹妹还满足不了你？”
不愧是李大外交部长，一句话精准踩到了沈副会的痛脚。沈复年郁闷道：“您还提？又不是不知道月茹懂事儿后就再没叫过我‘哥’。”
李清缘“哈哈”一笑，拍拍沈复年的肩膀，和于天曼一齐先走一步。一直沉默寡言的魏兴舟看一看有些丧气的沈复年，开口道：“走吧。”努力想了想，又迟疑着补充一句：“复年哥。”
沈复年愣了愣，随即一把揽过魏兴舟，简直可称得上是心花怒放：“走走走！”
走进宽敞的昭彰会大门，沈复年暗中挺起脊梁，嘴角挂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微笑，你看，这就是足智多谋，英俊帅气的沈副会。路过的部员们纷纷投以敬佩的目光，您早上好，沈副会！
早上好，大家都辛苦了。沈副会也致以亲切的问候。这一切都非常完美，上到二楼，一个身影却疾驰而来，哭喊道：“救命啊沈副会！”
沈复年定睛一看，是情报部部长钱一甚。他皱一皱眉，把钱一甚提溜到自己办公室，这才问道：“小钱，是什么事儿这么着急？”
钱一甚转头，捂脸，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传出来：“这是一个漫长而悲伤的故事......”
魏兴舟眼皮一跳，想都不用想，这位钱部长又要开始了。
沈复年也想到了，他叹一口气：“那就长话短说。”
“沈副会，您也知道，”钱一甚悲伤地道，“去年2月3日，我们费尽心思更那趟开往北平的列车，5月30日，小朱冒险打探了梧桐巷里金陵会展部长的鬼祟行踪，8月13日，您想要铺开信报网，令我们收买了乐清楼的老板娘，12月31日，为了您和那位白部长未来的幸福生活，我们......”
“停停停，”沈复年越听越不对劲，“最后那个是怎么回事，那是任务，任务！”
“好的，任务。”钱一甚悲道，她掏出绢子抹眼角，“您家境优渥，可能不了解，这些活动都需要钱啊，钱！而我，一个普通的平头老百姓，拼命挤出这些票子，就为了努力完成您下发的任务，打倒恶势力，为祖国的未来拼一片天地出来！”说到最后，她握紧拳头，眼里闪着坚韧的泪光。
“所以......”沈复年歪头。
“所以！”钱一甚嘴角上扬，升起一个精明的弧度，理直气壮道：“我需要您今年为情报部拨更多的经费！”
沈复年略一思索，无奈道：“好吧好吧，情报部确为肱骨之臣，拨经费的事没问题。”
钱一甚双手合十朝沈复年拜了拜，感激道：“沈副会，沈大少爷——您真是我的亲娘啊！”
沈复年正端起茶杯，闻言差点喷出来，他咳嗽两声，摆了摆手：“怎么还乱了辈分。钱部长，您还是快些离开吧，让我清净清净。”
“好的沈副会！”钱一甚甜甜应道，快乐地蹦出门去。
“沈......沈副会。”待钱一甚走远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才慢慢探出来，小声地喊沈复年。沈复年一看，忙道：“是喻部长啊，快请进！”
喻念征慢腾腾挪进来，手里还攥着一份被卷成桶状的昭彰报，沈复年一边引她坐到沙发上，一边示意魏兴舟上茶。喻念征道了声谢便双手端起茶杯，氤氲的水汽上升，让她的眼镜雾白一片。
室内一片沉默。过了良久，沈复年才忍不住问道：“喻部长，您找我是什么事儿啊？”
喻念征像是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：“是这样，我们宣传部上周在昭彰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......”她把攥了很久，已变得皱皱巴巴的报纸展开，最顶头是粗大的黑字标题——《就三辅全一事敬告同学们文》。
沈复年心下暗赞。这位喻部长，表面看起来软弱可欺，写起文章却成了魏征——钢笔化作利刃，思想成为长矛，势要把那作奸犯科，卑鄙无耻之徒戳的千疮百孔，无地自容不可。
“噢......”沈复年明白过来，“所以您是想......”
喻念征局促地握着茶杯：“是的。因为这篇文章，金陵会的人已经来我们宣传部恐吓好几回了，说是若不把这篇破坏两国友好外交的文章撤掉，便要我们好看。”她脸色苍白，微微低下头去，“我们部里的小谢甚至被打伤了......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沈复年脸色严肃，伸手拍了拍抖的像风中秋叶一样的喻念征，“这样恶劣的事情，我们外勤部一定严肃处理！”
他的语气柔和下来：“喻部长，您一定别怕，若是让这种小事束缚了思想，绊住了笔尖，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。您还记得我们的校训是什么吗？”
喻念征抬起头，小声道：“思想自由，兼容并包。”
“没错。想写什么，想表达什么，都是自由的而非约束的！”沈复年抬手指向窗外的阳光。
喻念征站起身来，用力点点头，眼里闪着光：“我明白了。谢谢您，沈副会！”
沈复年也笑着站起身，将喻念征送到门外。
他刚掉转过头，门外就传来了一声：“沈副会。”
沈复年大叹一口气，颓丧地道：“怎么一个两个今天都有事......”定睛一看，他背也不驼了，腰也不弯了，精神抖擞道：“于会长，您找我什么事？”
于天曼困惑地看他一眼，道：“顺便路过，告诉你一声，我们开个大会。”
“好的于会长，我马上过去。哎您慢走于会长！”沈复年朝于天曼离开的背影笑容满面地挥手。
魏兴舟仍是面无表情：“沈副会......”
沈复年保持微笑：“你闭嘴。”
昭彰会总会议室。
于天曼坐在主位上，看陈列两排的骨干们，开口道：“昭彰会今年第一次正式会议，开始。”
众人稀稀拉拉地鼓掌。
于天曼接着道：“召开今天这个会议，一是对未来一年的工作做出规划和展望，二是讨论一下青天会叛徒‘枭’在金陵会离奇死亡的事件。”
此话一出，立刻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，显然这事儿很多人也是刚刚听到。沈复年忙咳嗽一声，提高声音道：“请安静。”
于天曼朝他微微点头。听各个部长主任报告完现阶段的工作进度后，她再次看向沈复年，语气更加严肃：“沈副会，有个事情我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。”
沈复年微微倾下身子：“您说。”
“宣传部部员谢婉鹂在校外被疑似金陵会的成员尾随甚至打伤的事，你知道吗？”
“知道，今天早上喻部长找我......”
“今天？！”于天曼提高嗓音。
沈复年不明就里：“是啊，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“沈副会，看来外勤部的管理手段不是很透明啊。”于天曼语调严肃，“这件事，喻部长三天前就已致电外勤部，对方满口答应近期要派出部分人马保护宣传部全体部员，这两天却没有一点动静！”
于天曼一拍桌子，质问道：“你知道接线的部员是谁吗？”
沈复年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，他站起身，向于天曼鞠一躬，再向喻念征鞠一躬，说道：“很抱歉，这是我工作没有做到位，管理部员不力。于会长，喻部长，我会深刻反省自己的工作失误，这种事情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！”
最后，他向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深深地躬下身去：“还请各位监督！”
会议室鸦雀无声。过了一会儿，于天曼抬手示意沈复年坐下，看向钱一甚：“钱部长，关于那个‘枭’突然死亡的事，你有什么线索？”
钱一甚忙挺直腰板，声音洪亮地说：“报告会长，我让手下的部员去查了，还动了一点那边的关系。虽然没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，但是最近那位展部长的行踪倒是有点诡异。”
“呦，”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，“这么明显的事，钱部长到底用没用心可真不敢恭维。”
钱一甚眯着眼睛看过去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梅主任有什么高见？”
说话的人是常务办的梅燕洵，她不系外套的扣子，露出里面的白衬衫，单手撑着头，看都不看一眼钱一甚，理所当然道：“只能是青天会啦！她们里面出了叛徒，不赶紧解决掉，留着干嘛？等金陵会掀了老巢吗？”
“那为什么不能是白云帮？‘枭’在南京城得罪的人可不只是青天会！”钱一甚大声反驳道。
“没凭没据的东西，你拿什么佐证？”
“你就有凭有据了吗？”
“安静！”沈复年制止两人的争吵，“梅主任，钱部长说的对，没有证据的东西不要拿到会上来说。”
梅燕洵不以为然道：“嘁，我有什么好说的，反正钱一甚是你那边的，她说什么都是对喽！”
又有人跳出来：“梅主任，您屁股不能这么歪吧！好像您没有站队，置身事外一样！”
“喂！你小子说话别太难听！”
“真是什么东西都在骨干会上跳脚，塞钱进来的？”
“至少鄙人还有钱，不像有些人，不但没钱还没素质！”
于天曼深深吸了一口气，看着变得像菜市场一样的会议室，掏出腰间的枪“啪”地一声拍到会议桌上，沉声喝道：“怎么，当我是死的吗！”
吵闹声瞬间小了下去，于天曼拿着枪站起身来，不紧不慢地走到梅燕洵的身边，枪把抵着她的右耳，冷冷问道：“梅主任，我看这会长不该我来当，该你来当——这样，你现在就拿着把枪杀了我，然后接替我的位置，觉得如何？”
梅燕洵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，她颤着嗓子道：“不敢，不敢。”
“不敢？”于天曼突然揪起梅燕洵的后颈衣领，砸向实木的桌面，发出巨大的闷响，听着梅燕洵的惨叫，于天曼微微歪头，轻声道：“你最好是。”
梅燕洵抖着手去摸额头，糊了一手黏腻的血。她身边的信访办主任张晴玥连忙对于天曼道：“会长，这，梅主任都成这样了......”
“带她去医务室吧。”于天曼背着手往主位走。
“诶是，是。”张晴玥扶起梅燕洵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。
于天曼双手撑在桌面上，把在座的所有人都扫视一遍，道：“继续开会。”
会议结束，钱一甚叫住沈复年一起往外走，她双手握拳，颇为开心：“太好了！会长这是彻底把梅派震慑住了，哼！”
沈复年苦笑道：“傻丫头，会长这下是彻底得罪梅家了。”
“会长也很难做呀！”钱一甚不满道，“梅燕洵平时跋扈也就算了，开着会也要引得两边吵架，真是犯嫌（南京话：讨厌）......”
“唉......”沈复年看向窗外，发现房檐上织起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，密密麻麻，触目惊心。
他移开目光。
回到外勤部办公处，沈复年叫住准备去打印资料的部员袁潇潇：“潇潇啊，你知道两天前咱们外勤部轮班的是谁吗？”
“啊......”袁潇潇努力想了想，一拍脑袋道：“对了，是陆芸！”
沈复年的动作停顿了片刻，半晌后他说道：“行，我知道了。对了，最近宣传部正被一些金陵会的人骚扰，甚至发生了恶性伤人时间，你派几个人跟紧保护。”他强调叮嘱道：“会长就这件事特别提出批评。你告诉大家，要重视每一位学生的安全问题，坚决不能让金陵会钻空子，明白吗？”
袁潇潇道：“好的，部长！”
沈复年摆摆手，往副会长办公室走去。
“嚯！开头炮！”
颜瑛正和萧易坐在青天会小楼门前的大梧桐树下的小马扎上下棋，白无间和程宴坐在一旁等炉子上的茶沸腾。
“这炮真是杀气凛凛——还得是你啊萧老板，不愧是老棋油子。”颜瑛拧着眉思索，半晌谨慎地走了一个车。
萧易神采飞扬，迅速地打出对策，说道：“什么破词儿，你这臭棋篓子。”
“什么啊？”沈月茹从楼里跑出来，手里拎着一小袋陈皮和用油纸包着的福和堂点心，凑过头来瞅一眼棋局，无情嘲笑道：“走车有什么用，走马呀！起码保下中卒......你这不是给人萧老板送的吗。”说完拿起竹镊子把陈皮放进沸腾的茶水中。
程宴招呼道：“月茹，别看萧易同志的个人秀了，来这边坐。”
沈月茹搬着小板凳坐在两人中间：“会长亲手煮的茶呐！可惜阿娴还得工作，没这个口福喽。”
白无间摘下眼镜，掏出绢子擦一擦：“没办法。新年新气象，就需要申娴同志用一篇振奋人心的文章来给我们开个好头。”
程宴笑着点头：“不错。”见差不多了，便把陶罐转移到了小垫子上，稍凉后给每个人倒上一杯，“来来来，喝茶吃茶点，繁忙的工作也需要一些调剂嘛。”
沈月茹拆开油纸，把枣泥酥递到程宴面前：“给，会长。”
“谢谢你，月茹。”程宴眼睛弯弯地道谢。
这时，申娴从小楼里跑出来，神情严肃地对程宴说：“会长，昭彰会于会长来电。”
“于会长？”程宴忙放下枣泥酥，和申娴一起往宣传部办公室去。
她拿起听筒：“您好，于会长。”
一个严肃的女声传来：“午安，程会长。我给您的办公室去了两个电话，无人接通，这才打到宣传部来。”
“抱歉，我不在办公室。您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？”
“关于那个‘枭’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我再和您确认一遍，不是昭彰会的任何一位成员动的手，对吗？”
“我向您保证。”
“那我也向您保证，青天会还没有来得及动手。”
“这可不是件好事。”
“是，于会长高见。您认为会是白云帮吗？”
“不确定，但不管是哪方势力，未知就代表着威胁。”
“拨云见日，现下你我两会也只好一片一片地拨了。”
“嗯，后续的事情我会让沈副会和你们联系。那么程会长，我还有事，这便挂了。”
“祝您身体健康。再见，于会长。”
“再见。”
摞下电话，程宴叹一口气看向窗外，严冬刚过，新芽未长，树枝子光秃秃地杵在那里，只有两只麻雀在纵横间跳上跳下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。
一阵微寒的风吹过，程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，朝门外走去。
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
© 如今相缪Kon-me | Powered by LOFTER